后记 07
文化差别
在翻译巴利文原典的时候,一直有个让人别扭的现象。即使仔细地训诂了语句中每一个词汇的含义,并且语句本身读上去也流畅平顺,却常常会感觉前后语句的含义衔接得不够平顺。从后文看,前面经过训诂和翻译的文句含义应该比我们读出来的表面意思更多了些意义,却又不是文字有所疏漏。类似的情况经常出现,提示我们佛陀在尼柯耶和阿含中的语义与今天我们读出的字面语义有巨大差别。这个差别来自于我们看待和认知世界与佛陀不同,我们在认知和表述这个世界时有着极多的习惯框架限制而不自觉,佛陀却完全超越这种限制。同一句话我们的理解与佛陀原意不同,表面看是理解问题,而实质则是思维和认知结构不同造成。
语义表达方式与内在的思维方式有着强烈的相互影响,对语义结构的分析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认知方式的不同。所以下面对语义结构做的分析,实际上是对认知结构的分析。
现代主要语言,包括中英法俄西德等等语种,都是非常客体化的对象描述语言。即语言所表达的目标对象不会因描述者的观察和描述而改变,观察应该“旁观”,描述应该“客观”,“公正”。这种语义结构反映的是大众通用的认知结构:外境是客观的存在,是人认识的对象,外境决定认识,而认识本身并不直接影响外境。这种近乎唯物的认识方式十分适合近代科学发展和工业化进展,导致客观对象化的语义结构在几百年里深入固化到全世界几乎所有的语种里,为不言自明的语言基础。即使古时不那么客观对象化的语种,现在也完全对象化了。所以,当我们阅读佛经的时候,是带着客观对象化的认知框架来理解的。比如,当我们说“这只狗”,通常我们说的是一只具体而客体的狗,可能是在窗外街道上,也可能是在屏幕上。我们对此有着先验而不需要再说明的共许:作为我们语言描述对象的“狗”是我们观察和认识乃至思考的对象,是独立于我们的存在,不会以我们的观察和描述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