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能知与所知、观察与被观察者(下)
(禅心讲于2007年冬月)
再如:我们在大脑中形成的对物体的颜色看法,其实也是物体投射后在我们脑袋中形成的错觉视觉反映。我们眼睛看到外面的东西,佛法里说的是眼根与色尘作用后形成的认识,前面也说到,所谓人类眼中见到的色境,就是物理学里面波长为380—780纳米之间的可见光波,即这个范围内的电磁波。而色尘,其本身比质子电子还小得多,是不能被人类的眼睛看到的。
但我们为什么还是看见了所谓物质的颜色、形状、大小、明暗及动静状态等色境呢?首先,我们先要把色尘跟色境的差别区分开来;色尘,刚才讲了,根本就是不能被人类的眼睛看见的,我们所谓见到的,只是物质色尘反射光波后形成的色境。色尘本身是没有颜色的,因为色尘对某些频率的光波有反射(弥散)作用,而对其他频率的光波有吸收作用,比如在夜间空旷之处,观察灯光射向天空,不是就看见了一道“光柱”吗?但这道所谓的“光柱”,只是空气中的微粒对光的反射后,所产生的视觉效果,假设在真空中,还用灯光射去,就怎么也看不到“光柱” 了。
色境跟色尘的区别,在眼根、色尘与眼识的三者关系中,就是其中的眼识与色尘的区别。眼根包括眼球,视神经,脑皮层视区等细胞物质,色尘是与眼根发生相互作用产生视觉反映的可见光波;而眼识则包括了能见的意识与所见投射而来的光波影像(这句话的意思前面内容已经详细分析过了),在唯识里,这个能见的称为见分,所见的叫为相分,而得出事物颜色、形状、大小等判断与结论的就是人类认定并执取的色境或色境分。
以大圆满法行者的观点看,人类并不能以眼见到客观事物,我们见到的,只是客观事物在明空不二心境上投现出来的影子,而不是具体的客观存在,客观事物如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都是邻虚空(极微粒)所积累,这些微尘不是人类之眼所能见的,前面已经说到色尘不能为我们的眼睛所见,能见得只是明现之空色、即内心中的显现
所以知道,颜色只是人类对光波的感知,不同的生物看到的颜色是不同的,因为不同的生物所见的光波范围都不一样,因此所谓颜色是非常主观与精神性的,颜色并非客观的独立存在。比如我们常说树叶是绿色的,其实树叶本身没有任何颜色,因为构成树叶的色尘吸收了其他颜色的光波,而只将绿色的光波反射出来,这样我们得出错觉的结论——看到了绿色的树叶。再如,如果一样物体反射所有的光波,我们就看到了白色;如果该物体吸收了所有光波,我们就看到了所谓的黑色。这证明,我们所见到的颜色,并非客观色尘所本有,我们看到这个是绿色的,那个是红色的,都只是色尘反射可见光波给我们视觉造成的错觉影像。
上面虽然扯得太远了,但我们可以看出我们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观念,实际上是个很大的错觉。再回到能所、能观者与被观者的问题上来。
通过上面的啰嗦,是否看出,那个被观察的对象,其实就是第一刹那的主观思想,或者说,当你看见眼前这张桌子的时候,你观察、思考的真正对象,实际上是那个意识到眼球里显现桌子的影像、这个影像刺激到视神经,再转换成电神经脉冲传送到大脑,被意识感知到的第一刹那的念头之心,而不是外面的这张叫桌子的东西,镜子里的影像跟外面真实的客观物质根本就是两回事。
而能观察者,就是紧接第一刹那主观念头后生起来的寻思分别意识(心),也就是大脑中的负责视神经的中枢在接受到传过来的刺激后,那个依靠过去记忆、经验、知识在大脑意识中形成形状、颜色等概念并添油加醋地寻思、认识以及判断的整个复杂心理过程。
我们一直是本能地认为:我们所见到的境(被观察者)是独立于能见之心(观察者)之外的。但是,通过上面的分析看出,我们从来所见到的境,并不是外面的色尘,而只是色尘弥散或投射光波后在观察者感官意识中形成的影像感觉,因此观察者与被观察者这两者,其实仅仅只是感觉中的两个不同角度而已,并非绝对分开。从客观角度来看,被观察者---我们平日里自认为看到的那个色境,原来却是感官感觉中的投影,即唯识里的“相分”;从主观角度来说,这个观察者就是感官感觉对投影的再认识部分——唯识里的“见分”,而见分与相分都统一在意识之心中。
再看前头道霈禅师的公案,“山河大地与你是同是别?”他师傅元贤禅师拿起桌上的戒尺,往桌面上使劲一拍,你说“岂有分别,”打在桌子上,就等于打在你身上啊?,理当感觉到痛才对。
这里,道霈把外面的山河大地(山河大地为现境,后面再讲这个现境)当成了自己的心,也就是以外境即色尘(桌子)为被观察者,自己的心为能观者,内外(心与桌子)无别无二。这跟很多人说我就是宇宙,宇宙就是我一样,这样看似对了,实际上该挨棒子。形象虽然显现在心中,但外镜却不是心。我们读《楞严经》,经里说到:“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现物……外洎山河大地皆是如来妙明心中物。”恰好证明山河大地都是自己妙明之心所“显现”的,既然是显现的,如同镜子显现的影子一样,这个影子并非就是镜子本身。
同样,在法眼文益的公案中,外面的石头并不是心“生”出来的,外面的那块石头,它只是被投射后“显现”在自己意识根镜中的一个“影子,”这个影子,跟自己的影子一样,镜子里面显现的影子一样,不会给你、给镜子带来任何累赘与障碍;如果你说是你的心生出来的,那你试生出一石头块来看看?
外面的色尘,究竟是什么?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随不同众生的业力角度,在各自的心识中便有不同的投射显现,比如在学物理的人眼里,石头是一大堆运动的分子粒子,而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块静止的石头,我说它是一大坨泥巴也没什么不对。就像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看自己的身体是身体,或者是一具漂亮的身体,能吸引很多异性的注意,但老虎看见了,老虎一点也不认为它很漂亮,在它眼里应是一顿很有吸引力的美食。牛看见了我们这具身体无动于衷,既不是美餐也不是漂亮的吸引对象。蚊子看见了,我们的身体是一只装满可口可乐的大瓶子,恨不得马上就来吸光。等于经典常比喻的水一样,人看水是水,不是房子,鱼看水是房子而不是水,恶鬼的眼睛里水是脓血,天人看到的水是琉璃。所谓认识外面的客观,实际上是不可能办到的,客观的物质它到底是什么,用不着去知道,因为外面的东西,永远是随认识的角度不同而不同。
关心外面的问题,却把自己给迷失了,就算把外面的东西搞清楚了,也跟自己两不相干,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外面的所有东西,终究不过是显现在自己心里面的影子,都是自己本心里的显现之物,楞严中说不认自己那个能显现万事万物、一切一切的自性(自己),却去抓漂在虚空大海面上的一点浮沤泡沫,实属众生无知。
有一位名叫道文的法师,研究了天台宗教义三十年,有次慕名参访真观禅师。真观禅师,是日本人,起先也研究了六年天台教理,后来放弃理论上的学习,改为参禅,参了七年没有悟道,为了学到真正的禅法,来到中国,遍参访当时各大丛林的诸山禅德,这样过了12年,最后彻悟心地,返回日本弘扬禅法,前来向他学道的人蜂拥而至。
一天,一位学天台教理三十年的法师,名叫道文,慕名前来拜访,他非常诚恳地问禅师:“我自幼就学习天台法华思想,有一个问题始终不能解决。”
真观禅师爽朗地回答:“天台思想博大精深,圆融无碍,应该有很多问题,而你只有一个问题不能解决,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道文法师就问:《法华经上说》:‘情与无情,同源种智,’这个意思就是认为树木花草都能成佛,那么,花草真的可能成佛吗?”
禅师不答却反问:“三十年来,你挂念花草是否能成佛,究竟对你有什么益处?你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如何成佛(解脱)啊!”
道文法师先是呆了半响,然后说:“我没有这样想过,那请问我自己如何成佛?”
禅师:“你说你只有一个问题问我,关于第二个问题,就要你自己去解决了。”
这个公案,也是说明向外寻求跟自己本不相干。外面的色尘的显现,到底是什么,不用去追究,如果真明白了自己,那么,外面无量无边的天上人间,尊贵的如诸佛菩萨,梵天帝主,卑微的如蝼蚁牲畜,地狱三涂,以及光明黑暗,万象包罗,万事万物全都如点点浮沤在自己的性海中乱起乱灭,犹如空华。外境虽不是自心,但自己却在这些显现中透脱自在,虽任意纵横而处处没有滞碍。
有人可能会说:作为外面客观的物质如桌子,投射、显现在人的心意识中,所以外面的境是心。这种说法,据大圆满祖师龙钦巴祖尊者的说法,是没有区别“显现”与“现境”的关系。现境,是外面的客观显现,跟显现在心内的影像没有区别开来,正如前面分析的,桌子,跟桌子投射到眼睛里桌子的图像,怎么可能是同一回事?
大全知龙钦巴尊者说:“所取(被观察者),是指依靠外境,第一刹那生起的分别心念,即那个刹那之间,执著被观察物的心;而能取的观察者,就是指在第一刹那执著观察物的影像后,产生伺察意(寻觅思维)的一切心所(全部思维活动之过程)。”
再来总结一下,所谓所取的被观察对象,其实就是外界受刺激后引起的第一刹那的主观意识;而对一刹那主观念头后继续生起的一系列思维认识、判断等所有心理过程,就是能取的观察者。举个例子,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劈面相逢,首先是因为光的反射,将这个人的影像投射到眼睛,然后这个图像刺激了眼睛里面的视觉神经,视神经将这个刺激转化成信号冲动传送到大脑负责视觉中枢里引起第一刹那的意识直觉映像,这个第一刹那的直觉印象,就被后面接下来的思维分析意识,锁定为被观察的标签对象;接下来的的观察者,就势必联系、透过从前的知识、记忆等感觉思维,以分析、考察过程来观察这个第一刹那的映像,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是男女老幼、高矮胖瘦?等结论判断。
因此看来,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其实都是自己的意识之心造作的整个概念思维过程,都是思想或妄想本身缔造出来的世界,等于一个人欢喜或者愤怒时,那个“欢喜的人”与“欢喜的内容,”“愤怒者”与“愤怒的境界,”两者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也就是站在这个统一角度说,观察者也就是被观察者。人类一再因为观者本身与被观对象之间的对立引起矛盾冲突,小的物我之间的烦恼,人我之间钩心斗角,大的如战争,说穿了不值一笑,除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外没有其他。
龙钦巴尊者又说:“那些愚痴无知而又傲慢的人,信口开河地说什么‘被观察者,即所取是外境如山河大地,观察者即能取的是自己的心识,’如果依你们这样的颠倒错误,那么,你是否承认那些完全断除了能所二取的圣者,在他们面前是否还显现山河大地等外境呢?如果显现,那么圣者们就还有能、所二取的执著没有破除了,因为你们前面已经承认外境是被观察的所取,攀援认同外境的心为能取的观察者。(如果说灭尽了能所,那么就不显现,)但大家都知道,圣者没有圆寂前,也生活在世间,他们照样跟我们一样,事实上看见山河大地等所有的显现,并依这样的显现过着正常的生活;而经书中,讲叙圣者也有如幻显现,就是佛陀,也有尽所有智显现外境(光明)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