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能知与所知、观察与被观察者(上)

by 白金, Friday, April 15, 2022, 13:37 (951 天前) @ o凡人o

上次提了点有关直指决定的心法,觉得有必要再讨论一下能知与所知,也就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或者是“观照与被观照者”,用现在哲学上的话来讲就是主体与对象客体之间的关系,还可以说是“思想者与其思想”、“分析者与被分析之物”之间的问题。

比如我们现在在这个佛堂,大家眼睛都看到了这个佛堂。那么,几乎所有人马上就想当然地认为:能看到佛堂的是自己的心,被看到的是佛堂。是不是这样?

但是,这恰恰是我们容易混淆一个错误。如果你认为能看的是你的心识,被看到的是佛堂;又如向窗户外面遥望,看到对面的山,你就认为能看的是自己的心,被看到的是山,是这样的认识就不要埋怨自己自己修不起来,打坐修也好,日常运用也好,都修不起来,根本上的见地都没到,如何能修起来?

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首先我们可以想想,能知与所知、观者与被观者究竟是同一个还是不同一?也就是说他们是一还是异?

就刚才举例看佛堂与对面山来说,能观者与被被观之物是截然分开来的。按一般人的认识,能观的,能知的是自己的心,被观察到的是佛堂是山。心是自己的心,山与佛堂是客观对象中的境。两者根本不会是同一个。你如果说“境就是心,心就是境,”那么,麻烦来了,什么麻烦?外境既然是自己的心,那外境就应当知道自己哦;好了,外境也成了自己,那么,别人吃饭,你看着他吃也会跟着饱,有这样的可能么?

但麻烦的是,如果我们承认了心境不是同一个的话,那么,大家所熟悉的“一切唯心造”,心外无境的说法就要被推翻了。

禅宗中有很多这样的公案可以拿出来说明,如法眼宗的开山祖师文益禅师,没有悟道前,到处参访名师,路过罗汉桂琛的地藏禅院。因为正好遇上大雪封山,所以只好在禅院中挂单短暂逗留。等云开日出,大雪融化后,法眼就告别桂琛禅师要重新上路去参访明师,其实桂琛禅师早已是一位得道的大禅师,法眼自己还不认识而已,桂琛禅师就送他出寺,在大门口时,桂琛禅师手指门前一块大石头问法眼:“你经常说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这句话,那么,你看看这石头是在你的心内还是在你的心外?”

按万法唯心来说,石头自然是心之所造,因此法眼想了想回答:在心内!

桂琛禅师就笑了:“好个禅和,你到处奔波参访,途中千辛万苦,为什么还要背块石头在心里?”这就等于禅师笑他:学禅的人,本来就应该放下所有的包袱拖累,才可能随处自在,但你这位年轻人却背着一块巨石满天下跑,你累不累啊!

再如清朝福州鼓山的道霈禅师,十八岁依止鼓山元贤禅师参禅,四年下来一无所入。因此就辞别师傅到其他寺院学经典去了,举凡楞严、法华等大乘性相经典无所不学,也自认为都通达了。回来后报告师傅,元贤禅师就问他:“庭前柏树子是什么宗旨”,他答不上来,禅师就呵斥:“入海算沙有尽头吗?”道霈被这样一问,简直是日夜不安,虽然满腹经纶,等于把菜谱书背起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到底也不能解决肚饿、也就是生死上的本分事啊,因此重新提起话头开始参禅,一天读《正法眼藏》到:‘无位真人,面门出入’觉得豁然而通,再读其他所有公案,势如破竹,没有看不懂的,认为这下是悟了,就去找师傅报告所得,元贤禅师就问他:“山河大地与你是同是别?”

道霈这下很得意,他说:岂有分别!

元贤禅师拿起桌子上的戒尺往桌面上一拍: “你为什么不痛?!”

这下不得了,道霈一下被问得傻眼了,茫然不知所措。“是啊,既然山河大地跟我没有分别,那打这个桌子,等于打自己啊,那我为什么不痛、没有感觉呢?”这段公案的内涵跟上面桂琛问法眼禅师的问答差不多。

后来道霈拿着这句“山河大地与学人是同是别”的话头去问天童寺的圆悟禅师,一问就遭到悟禅师的当头棒打,这样反复多次,搞得迷闷不堪,6个月中,抱着这话头苦苦参究,一天晚上参到困倦到了极点,就解衣准备上床睡觉,衣服一拉的同时,好消息来了:“忽然虚空迸裂。骷髅爆散,全体现前,如贫得宝,如病得汗。”然而,这样的消息在汇报圆悟及元贤禅师后,都只是肯定他总算是悟了个入门消息,还没登堂入室。

所以,如果认为心就是境,境即是心,无疑在禅师们那里会挨上当头一棒子。但是,如果认为心不是境,岂不是又跟佛经唱反调,因为经上明明告诉我们“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啊!这样还是会挨禅师的棒子。

好,上面是禅宗里面的公案,关于心境是同是别的审视。禅宗是不会告诉你答案的,你必须自己去怀疑,自己去参到那个答案,一旦有人告诉你答案那就完了,永远就没有悟的份。所以我常说禅宗是显宗里的密宗,但这只是禅宗的手段。

但对于学大圆满的人来说,这个问题还是要阐释解清楚才好。不具备基本的见地,可能你没法修得起来,大圆满在正行前,设立了前行的阶梯,(闻思的)这方面就是要弄懂这些问题,不能模棱两可。

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妨先按现代物理学方面的知识来看看。

我们是否真正看到过外面客观世界的本来面目呢?比如说,现在我面前是一张桌子,这张“桌子”,通常就是被我们大家认定为被观察到的对象---我们看到了一张真实的桌子,但这只是一个错觉。

为什么是错觉?实际上,就按现在物理学中的认识,你看到的,并不是这张真实的桌子,你观察到的,只是由外面一个暂时被人们定义叫做“桌子”的东西在那里,这个东西,由于光的投射作用,反射到你的眼睛里面,因此,你的眼睛,就看到了所谓一张叫“桌子的影像”的东西,实际上只是眼球里面显现了一张这样的图象而已。

假如在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的夜里,你面前再大一张桌子你也是看不到的。这说明,我们平常所谓“看到”什么东西,是因为光线将物体的影像经过瞳孔和晶状体,投射到视网膜后形成的图像。漆黑一片,没有光线这个助缘将物体反射到眼睛里,我们就什么都看不见啦。

当然,漆黑一片,也不是什么也看不见,还可以看见黑暗,这是另外的话。

因此,人们看见的,并不是真实外面的物质,如桌子,而是桌子的投影,这个桌子跟桌子的投影,区别实在太大,谁也不会把这两个当成一个东西吧?等于一面镜子,镜子里面出现了那个被人类叫桌子的影子,然后,你的大脑,观察思考的对象,最初就是对这个镜子里面的影像的感知,等于成了观察照相机的底片,而并非外面那张叫桌子的东西。

我们又知道,人类的眼睛,为什么看到外面形形色色的东西?这是因为,我们的眼睛,受到了外面物质的刺激,就能接受到电磁波,按现在的认识程度,这个能被我们看到的花花世界,实际上就是波长380—780纳米之间的电磁波,即所谓的可见光波。低于或高于这个范围内的,就无法被我们人类的眼睛感受到,由此可知,人类赖以观察世界的眼睛———这个看东西的“工具,”它的功能,实在是有非常大的局限性的、也就是受限制的。要以受限制的有限功能,掌握无限制的整体世界,这在逻辑上是个悖论,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所以就把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电磁波叫做紫外线和红外线,由于我们的感觉器官的局限性,使得我们无法意识到世界上所有的物质,我们所能意识到的,只是整个物质世界的极小一小部分。因此,假如有人以为,人类眼中所见的世界,就是完全的、真实的、确实的世界,那就大错特错、荒谬至极了!举例来说,猫科动物,能在夜间感受到红外线,但人就不能,不同生命,他们的感官功能是不一样的。人类虽然发明了很多别的工具来帮助他们的肉眼“观看宇宙”,与过去的数千年来相比,能力不知拓展了千百万倍,但至今和整个宇宙相比起来,仍然是微乎其微,仍然是虚空大海中的一颗微粒都不到的水平而已。

好,外面那张叫“桌子”的东西,被光反射到我们的眼球,形成图像,注意这个图像,绝对已经不是外面这张桌子的本来面目了;然后这个图像,因为刺激了视神经的作用,引起物理能转化为电神经冲动。详细地说,就是这个被光投射到眼睛里面的影子,这个光影会刺激到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感光细胞将影像信号转化成生物电信号,再传到大脑中负责视觉的皮质层引起进一步的反应。须知在这个传送与换能的过程中,收到的最终只是感受器对物质刺激的反应信号(电子信号),早就不是那张桌子、跟物质的本来的面目了。

那么,是不是就完了呢?还没有,这个过程中,原来有限可接收的物质刺激,又进一步地被神经系统加以“歪曲”了。因为这些信号——早已不是外面那个原原本本的客观物质,而是被完全转化、也即歪曲了的信号到达神经中枢之后,那些早已储存在自己脑袋中,那些过去的知识、那些记忆、那些经验又冒出来了,这些经验、记忆跟知识又添油加醋地加工整理一番,那么,你最后得出的判断跟结论,不要说跟外面客观的那个真实本来面目,就是跟最初在眼睛内形成的图像,跟后来在头脑中所形成的所谓“映像”,早已经相去何其遥远,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因此,那些搞科学研究的人,就发明了很多仪器设备,像显微镜,电子显微镜,电子望远镜、红外接收仪等等,这样可以延长和拓宽人类的感觉功能。可以把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像红外线,变成我们肉眼可以看到的信号,这样就部分地减少我们感觉器官的局限性。

但是,人类的感官作用,前提就是像上面所说的,它本身就是受限制的,受限制的怎么能了解不受限制的全部呢?所以啊,不论发明了什么仪器,也只能在无限中,稍微延伸感官感觉上的一部分功能与作用,这当然是一个好的办法。另外,这“延长的感觉器官”,在加工、转换的时候,同样要通过人类受限制的感官来提取、分析与结论客观外在传回来的映像,那么,这个过程是否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歪曲了物质世界本来的面目呢?

这里可以看出,人类说自己能看见真实、客观的物质世界,是何等的错误。人类所谓看见的,永远只是从自己有限感官那里,感知而来的精神影像,而人类,却无法、也没有任何途径可以超越自己的精神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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